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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6章很值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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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6章 很值得

牛皮吹得震天響,最後還是許東陽帶她回老家裏去的。

油菜花從金黃燦爛到滿地白楊樹,綠韭還是抱著那一個話筒,紅色的胖胖的話筒,好多年了都還在用,她好像從來不見許東陽聽什麽歌,平時也不哼個小曲兒什麽的,她現在是天天哼著,表達情緒。

一邊摁著檢查電量,一邊想著許東陽到底有什麽愛好,她有點發現不太出來,這人就愛好上班,這麽多年了,你就沒看見抱怨過上班辛苦,不想去上班,不想當社畜,人家就是病了只要能爬起來,都堅持去上班。

綠韭她不一樣啊,她但凡是病了,第一時間就是去跟領導反應情況,自己不太行了,得去掛水,領導能說啥,還得關心幾句,好好休息去吧。

硬要說的話,許東陽喜歡玩牌,撲克牌,幾個朋友晚上的時候,有時候去玩牌,這個的話,南邊風氣很來勁的話,肯定會玩點籌碼什麽的,但是許東陽這邊的話,他看了一眼綠韭,“你說為什麽呢?”

綠韭呵呵,自己拍了拍話筒,音量可以,因為莫得錢。

當醫生的,真的是老大不小才開始賺錢,一開始賺的錢還養不起家,過早懂得了生活的艱辛,他可舍不得自己血汗錢牌桌上揮霍,海市這邊的話,打牌基本上都是不玩錢的,但是對撲克牌都普遍的感興趣,公園裏面都是老頭老太太一個紙殼子都能組牌桌,就是玩兒,熱鬧的,固定項目。

許東陽他們都是很固定的幾個人,綠韭的話,不太想到這個,她喜歡跟熟悉的人玩,不熟悉的人,到這個年紀了,其實也根本不去接觸了。

條件也比較艱辛,出去奶茶店什麽的,不得點東西喝啊,棋牌室也得花錢啊,這些人就比較有思路了,車庫不用的,裏面直接擺桌子就可以了,不挑環境,也不影響人,條件差的搬個礦泉水喝喝,好的呢人家就拎著個暖水壺泡茶,一圈人就是圖著放松一下的。

許東陽那以前每周末項目,後來跟綠韭結婚了才沒有,周末得跟她一起玩兒,後來結婚了也不太出去了,忙得很。

綠韭唱歌唱的在不在音調的,他不評價,也不跟著一起唱,但是人家很享受,覺得很有意思,自己聽到她扯著嗓子音調好聽的,眉頭挑起來老高,挺高興的,一個人開車會困,這邊北方的高速吧,它直。

一條道恨不得從南直接戳到北邊去的,開一會兒會走神的,從早上一直到中午日光大放,許東陽拉了一下遮光板,路邊是枝椏綠茵,再遠處是青蔥的田壟,還有墨綠色的山丘,他認識鄭綠韭之前,從來沒有到北方過,一直在南邊,還有南邊以南。

“許東陽,你有沒有覺得我老家很漂亮,一個山坳裏面紅屋頂帶院子,方方正正的若隱若現的漂亮。”

漂亮嗎?

就忍不住自誇,他看得出綠韭有點興奮,回家高興了唄,他其實感覺比較陌生的,為了誰來的?

為了綠韭,為了綠韭的家裏人,總會多一點親切,綠韭拉著她滿山丘裏面看過,哪裏以前是什麽樹,她小時候最煩幹什麽活兒,現在說起來還是滿臉的苦惱,綠韭擱著車窗指著那一條淙淙的河,“以前不是這樣子的,我小時候去摸知了猴,草叢不紮人,厚厚的深深的墊子一樣的,樹木高聳堅深,河道很寬,裏面很多鵝卵石,下工的人從山上回來,跨過這條河的時候,一邊洗臉一邊拿著毛巾擦汗。”

綠蔭遮天,秋天白色的玉米葉兒貼皮的一層,搓成指頭粗的繩子,一圈一圈的編成墊子,大的小的,一個人坐著,幾個人坐在上面,就在樹下。

她說起來這些事情,突然紅了眼,“我覺得我記憶力很差,可是這些事情,好像三十年的事情了,我竟然還記得。”

有的事情,記得一輩子,可是往後餘生,有的人卻再也不會提起來,是那些勾不起的回憶,說不出口的溫柔。

“許東陽,我其實很想家,一直。”

許東陽拐彎兒,爬上一個緩緩的坡,上面就是村落,車速很緩很慢,飯點的人不趕飯點兒,參差錯落的樹影一道道閃過,他的音色疏落而溫和,每個字像極了依靠著河道安然坐落的野草叢,好像一直在,祖祖輩輩的在那裏,“這不是回來了,高興才是,對不對?”

他就不喜歡她哭,坦白而論,劉玥都覺得這孩子從小性格別扭了一點兒,老愛哭,也不多說話,就是哭。

許東陽不覺得招人煩啊,覺得你怎麽又為了一點小事情哭呢,小題大做一樣的,他很欣賞自己太太,下車的時候解開安全帶,對著劉玥打招呼喊人,然後繞過去看綠韭,一邊去開後備箱,劉玥用推車走在前面。

鄭家善在家裏做菜,劉玥走一幾步,扭頭看一下,正好看見許東陽高高的個子,在胡同口一二十步第二家院墻外的一株薔薇花處,大概走的快幾步了,綠韭在後面,他一邊勾著頭回頭跟綠韭說話,擋著她大半個身體。

劉玥扭過臉去,到家都沒回頭,一邊走,一邊笑了笑。

許東陽手還乍著呢,他還拎著幾個大袋子,綠韭買的衣服鞋子,放在推車占地方,他都拎著了。

看綠韭這會兒又高興了,繼續往前走,還記得老張家的狗,“這狗這麽大了啊,長了不少。”

老張愛極了看熱鬧,沒想到許東陽連他們家阿呆都記得呢,高高興興的說話,“嗯,吃不少,比你上次來長大了不少,你上回來到現在,好幾個月了。”

許東陽這人細致,看一眼綠韭,怕她聽時間還覺得難受,一邊回話,“可不是,回來的少了,下次得經常回來。”

老張揮揮手,看人走了,自己進屋去了,聽隔壁院子裏廚房紗窗門開了關,關了開,跟自己老婆說,“你聽聽,這忙著端菜呢,不得好好招待女婿啊。”

又誇許東陽,“你別說,人家一點不拘束到這邊來,你說咱家狗他都問一問,不孬。”

甭管別的,這人有沒有心,是不是接地氣,就特別的看得出來,這胡同裏面多少個女娃娃,帶回來多少個女婿,花開花謝一樣的,他張大爺站這裏多少年了,說幾句話自己看的很明白。

老張家的坐下來了,看著還沒有筷子,就氣死了,張口就放毒,“殘疾了你還是怎麽?你就不知道拿筷子啊,回回等著別人拿,我不給你拿你是不是下手啊?”

過夠了,真是跟這些男的,一天天的真過夠了,一眼都嫌多。

老張自己悶不吭聲起來拿,慢悠悠的還是帶著笑,你噴你的唄,多大點事兒,他可習慣了這些婦女們的脾氣,臉皮都厚了。

桌子上就一個菠菜炒雞蛋,菠菜也沒焯水,這個季節就是吃菠菜,菜地裏菠菜都老了,天天吃都不趕趟兒,農家日子就這樣過唄,筷子一樣長短,鹹淡一樣的吃,粗茶淡飯的日子也怪好過。

吃完飯,老張家的碗筷收拾了,掐著點覺得隔壁吃完了,等了一會兒才去,去了說說話兒,綠韭一看見她就笑了,“嬢嬢——”

吃的擺了一茶幾了,水果點心的,她馬上就起來拆,一樣一樣的擺開,“吃啊,嘗嘗看,這個好吃。”

又去洗水果,一盒一盒的水果,綠韭先拿出來擺在盤子裏,端著去供奉,家裏常年供菩薩的。

然後才去洗好放在桌子上招待,老張家的看她身段兒行動,跟劉玥就感慨,“你說你們家老姑娘,這些年在外面一點沒變樣,我剛進門看見她坐在那裏,權當上高中那時候呢。”

那時候上高中,紮著個馬尾辮子,半個月來家裏一趟,有時候回來劉玥還在地裏,就去她家裏當院裏面坐會兒,她還記得舊事重提,“那年夏天熱,我切西瓜給她吃,她就拿著不吃,我問她怎麽不吃的?她等她哥回來,給立陽吃。”

高中學校裏面住校,也吃不到西瓜,那時候學校也沒有賣水果的,她也不知道去買零食吃,一心一意念書,坐在那裏從早到晚,覺得西瓜很稀罕,楞是等鄭立陽回來吃。

大人看了覺得她這樣難得,不是什麽稀罕東西,這些年了每次見了都要提起來,許東陽聽個大概,很感興趣,“她這樣啊?”

“哦,她還這樣啊?”

“她以前還這個樣兒啊?”

拉著軟凳子坐在不遠不近處,靠著門口,兩只手交叉圈著左腿膝蓋,左腿微微擡起來,身體後仰,綠韭等把水果全洗好端過來,看他就這樣隨大流。

鄭家善平時可損了,看不慣劉玥天天張家長李家短的,今天破天荒的,沒看電視,一直聽著,時不時端著酒杯咂摸一口,孩子他就喜歡綠韭。

你知道吧,這孩子從小懂事兒,脾氣是嬌了一點兒,女孩子嘛,她懂事聽話兒就不需要太能幹,他以前跑長途貨運,少也得三五天出去,夏天熱的不行,車裏悶死,知道他要家裏來,早早就把啤酒冰上,然後去街面上等著,那麽大的一點孩子,又招蚊子,一會兒就彎著腰不停的撓癢癢了,腿上一個疙瘩一個疙瘩的,老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小衫兒跟直筒褲,下面是紅色的小布鞋。

她小時候是胖的,白哦,疙瘩在身上就很明顯,深一層舊一層的,特別顯眼,他從車裏拿花露水,噴多少蚊子還是咬。

他老提溜著好幾個大袋子,吃的喝的新鮮的,家裏什麽都買,有個孩子,他不往家裏買,劉玥是不買的,鄭立陽天天跟土匪一樣不著家,鄭家善有時候覺得養兒子跟養豬一樣,很多年就是到點兒回家吃飯,吃的那個埋汰啊。

許東陽聽著聽著,突然笑的拍腿,劉玥也笑死了,鄭綠韭小時候有點傻的,許東陽想。

笑著笑著,就有點疼,她小時候那麽傻,那麽笨,能長大成現在這個樣子,肯定吃了不少苦。

轉過臉去,看她眼神在盤子裏面看草莓,看好幾眼,才小心拿一個出來吃,這是挑著吃的,怕不好看,眼睛先看好再去拿。

凈會吃好的,我不如同情我自己,許東陽呵呵冷笑,我心酸個鬼,家裏回回吃水果,她肯定是撿著顏值最高的吃,特別挑剔。

都是他給打掃的歪瓜裂棗的,人家吃葡萄這樣的,真的是撿著大的先吃的,剩下的越來越小,越來越小。

綠韭可討厭她們說自己小時候了,有什麽意思,小時候不覺得苦啊,不覺得難過啊,只記得巷子很長很長,跟鄭家善走在一起的時候,他背影總是很高很大,所以鄭家善多敗壞家業多不靠譜,她就一直覺得自己爸爸很偉岸,真的是偉岸這個詞。

現在走起來,才覺得巷子其實很短,七八戶人家,幾株茁壯艷麗的花,幾十步的距離,直直的巷子,走起來,總覺得曲折有致,目不暇接的風景,在鄭綠韭眼裏,她家門口的螞蟻都比別處可愛高貴很多,畢竟跟她同根同源。

晚上的時候,綠韭就擠著去跟劉玥睡,鄭家善由於常年被嫌棄早就單獨給排擠走了,劉玥很多很多話要說,聊到十二點,還不困,燈黑著,眼睜著,外面楊絮飄著夜風下落雪一樣的。

綠韭困的眼皮千斤重,聽著前半句劉玥要她不要忘記了賀家的那一位老太太,大概說她沒有長輩緣,難得有個長輩對她那麽親那麽好的。

昏昏沈沈,夢鄉黑甜,綠韭很認同這句話,確實沒有什麽長輩緣分,這邊爺爺奶奶也是對她苛責很多,從她抱回來一直到外出離家,大概沒有關切過。姥姥姥爺那邊的話,有舅舅家裏的孩子在前面,也輪不到她,早前嫁人結婚,田老太太就更不用說了,給她多少磋磨沙礫。

但是還好,人生還好,她依舊覺得高高興興的,拉著被角柔軟而暖,鄉下的夜晚帶著寒氣,她睡著睡著,突然清醒了一瞬,翻了個身,暖意周轉,很想許東陽。

許東陽睡的沈,門響了沒有動,床邊有人碰到自己,他拉高被子,人進來,綠韭腦袋窩著在他脖子裏面,頭發紮紮的在下巴,許東陽一把手抹過去,給她順到後面去,拍了拍,“睡吧。”

睡著了,也香了一口,晚婚晚育,不像是老夫老妻,總還是不知不覺,愛很多,很沈。

許東陽說,可以把父母接過去,住幾個月,房子反正也有空的,不出租就是了。

到時候買個房車,周末人多出去玩。

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綠韭今晚才明白,許東陽是一個很善良,很善良的人,最起碼,他對她,善良到極致。

當醫生很多時候會有送禮紅包,有次許東陽拎著二十斤小米來家裏,說是一個病人老鄉送的,她跟他講,窮人的不要拿,生病已經很不幸,第二天做很多飯,給許東陽帶去給人家,許東陽就再也沒拿過,他覺得自己太太很善良,善良到二十斤小米都覺得心裏有很大負擔,其實他都很習慣,習慣生老病死,習慣貧富差距。

不熟悉她的人會覺得她天真,不符合現實的天真跟幼稚,可是你看她小時候,你聽她小時候的樣子,許東陽想,你看她長大的地方,你就知道,她為什麽會成為一個這樣的人,如此美好。

他有時候很卑劣,並不那麽好,那麽完美,可是看著綠韭,他會考慮自己,會變好,更好,因為覺得世界很值得,生活很值得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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